刘老汉和屯子里的三位高龄老人,主持祭天求雨的仪式。刘世昌带着二十几个壮汉,把宰杀后的猪牛羊摆到供桌上。在张七九的二胡声中,屯子里的老少齐刷刷地,跪到地上磕头。一边磕头,一边祈求老天爷降临甘露。仪式在一曲二胡声中结束,壮汉们把猪羊和鸡鸭鹅,扔进仅剩下一汪浑浊泥水的河心。一群半大孩子,眼睁睁地看着猪鸡鸭,被大人扔进河里,眼睛里都冒出绿光,吧嗒着嘴,等着河神吃完冲上去,捡回河神吃下的剩儿。令人们惊奇的是,扔下的猪鸡鸭,把泥水溅得老高后,转眼就不见了踪影。仿佛河心中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,人们像稻草人似的,呆站在干涸的河滩上。好半天,刘世昌才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,一起下到河中间,寻找消失的贡品。河心的泥水,刚刚没过脚踝,脚下的污泥,柔软得像刚拱出地皮的草。为了向大家证实,脚下没有洞也没有坑,他们啪嗒啪嗒踩着发绿,恶腥恶臭的泥水。刘世昌还跳起双脚,除了泥水四溅,再无别物。
几个愣怔的老人再次匍匐到地上,咧着黑洞洞的大嘴哭嚎,说今年草甸上,又要新坟挨旧坟了。
太阳像一个大火球,发疯地烤着大地。人们都哀叹命运不济,从关里家,逃荒到北边外,就为吃饱肚子,想不到一望无际的黑土地,竟然旱得寸草不生。
“还能往哪逃啊,再走就到天边了——”人们的哀叫声,与草甸上乌鸦的叫声,都如干裂的土地一样沙哑焦躁。大太阳在天上招摇,夜晚都来了,太阳也舍不得离去。走在土路上,被暴晒了一天的土路,像热炕头似的烫脚。屯子里的土井,也眼看没水了,赶车的滕大脑袋,想为一头骡子和一匹马找点青草吃,找点水喝,结果死在草甸上。一人一骡一马的死相骇人,牲口的舌头耷拉着,变成紫黑色,像是中了毒。滕大脑袋的死相更令人恐怖,全身佝偻成一团,眼睛凸出来,还七窍流血。很多年轻人都吓跑了,刘世昌赶着驴车,把滕大脑袋拉回来。滕大脑袋的老婆滕张氏,抱着男人的大脑袋干嚎,“杀人不眨眼的老天爷啊,俺一辈子都没做过坏事,屯子里哪个孩子不是俺亲手接生,为啥让俺摊上这等横事儿……小儿子滕树贤才出了两颗牙,连饿带渴地窝在炕旮旯,气若游丝地哭着……”为滕大脑袋掘坟时,挖下一米半深,还不见一丝湿润。人们纷纷说,这场干旱就是来要人命的。看来,得为自个准备一领席子,可别哪天死了,连一个裹身的东西都没有……葬了滕大脑袋,滕张氏用死骡死马的肉,招待了前来帮忙的人。“照这样旱下去,滕大脑袋的死相,就是日后俺们的死相。还是大吃一顿吧。”人们敞开肚皮,吃了死骡死马肉,“要是今晚热死了,吃饱喝足也好有力气走阴间的路。”